photo credit: 浦公英
我們醫院的NICU (*新生兒加護病房)跟一般病房不太一樣,別的不說,
光是入口就下了大成本,牆壁,天花板,甚至地板都畫滿了仿幾米風格的卡通人物。
有些醫護人員也會入境隨俗,帶著卡哇伊的帽子還有口罩看診。
NICU是個很奇特的地方,裡面大都是趕場報到的小baby,或是身體狀況較差的新生兒。
這裡充滿希望,生氣勃勃。每個baby都努力的扭動著。有些早產的小baby真的超級無敵小,
可能還不到我手掌大小,非常淘氣可愛。
這裡還有一個好玩的情況,就是呢,如果一個小baby開始哭,
旁邊的小baby也會順便哭一下,意思意思。
一個小房間有眾多小鬼同時狂哭,實在感覺無比搞笑,
建議各看官有機會一定要來醫院觀摩觀摩。
在茫茫人海中,不對,是小baby海中,我發現了一個不太一樣的嬰兒。
他在病房的角落,身上插著一堆管子還有IV(*靜脈注射)線。一,二,三,四,五,
乖乖,有三根塑膠管插入胸口,兩根細管插入脖子。
「學姊,他怎麼了啊?」
好學的小百合當然要趁主治醫生不在時提問,
這樣主治醫生電我時我才可以瞎掰兩句,這叫未雨綢繆,防範於未然。
「你不知道啊? 菜鳥就是菜鳥,去看看他管子流出的東西,告訴我那是什麼顏色。」
「管子流出…白色的液體? 這是什麼東東? 是pus (*膿)嘛?」
「學弟,上課太混了吧? pus是這個顏色嗎? 我問你,你身體裡面有甚麼是白色的?」
小百合知道的白色液體只有一個,可是說出來應該會被學姊告性騷擾。
「耶…對不起,學姊我不知道。」
沒辦法,我是純情小百合,該有的矜持還是要有。
「乳糜液啦!」
「喔喔喔,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乳糜液啊!」
乳糜液指的是淋巴管理流動的液體。當人吃東西後,食物理的脂肪經過膽汁乳化作用,
即成為乳糜液。它們會經胸管注入體內血液循環中。乳糜液還有白血球等人體免疫系統的重要組成細胞。
通常乳糜流量每小時60~100ml,日總量約1.5~2.5公升)
「等等,乳糜液不是應該在淋巴管嗎? 怎麼在胸腔裡?」
蠢問題二連發,反正主治醫師不在,趕緊多問幾題,一皮天下無難事。
「笨啊,這就叫做”乳糜胸”啦。這Baby先天性發育畸形,乳糜液流入胸腔內而不是血液循環。」
「哪泥? 這樣不是就不能呼吸了嗎?」
「是啊,所以才要插管子做穿刺引流,把多餘的液體排出來。」
「了解。那我們要怎麼治療?」學姊這麼行,一定有辦法的。
「一般來說,可以選擇開刀或用藥。不過可惜的是,baby得的是非常少見的淋巴管發育畸形。目前的醫療水準沒有辦法幫他。」
「妳的意思是,Baby胸腔會一直有白白的乳糜液流入,然後我們唯一能做的是,插幾根管子到他胸內,讓白白的東東留出體外?」
「沒錯。對了,另外每天還要灌2公升的水和蛋白養分給他。」
「每天都要? 不給會怎麼樣?」
「不給會死啊笨蛋。」
「天啊,這也太慘了吧? 每天這樣插啊灌啊的! 完全沒有生活質素啊!!」
「是挺慘的。」學姊語中透露出些許無奈。
仔細一看,這Baby目前為止都動也沒動,大概是虛弱的沒力氣吧,
胸部插了那麼多管子,看的連我都痛了。
「救不了他,為何不乾脆讓他走? 還是說媽媽不願意簽DNR (拒絕急救同意書)?」
看著表情痛苦的Baby,我胸口酸酸的。
「我也不願意啊學弟。我們根本找不到媽媽本人Okay? Baby從住院到現在,她連來都沒來過。」
「What? 那是誰送Baby過來的。」
「好像是奶奶。Baby沒有爸爸。」
原來如此,醫院找不到媽媽簽DNR,奶奶又沒權限做決定,
上頭怕被告,所以只好讓Baby這樣勉強的苟延殘喘下去。
”生不如死”應該就是形容現在這種狀況吧。
面對沉默不語的我,學姊想了想,交代下來 「那學弟,這病人就交給你照顧瞜。」
打從那天起,我的工作就變成每天定時抽乳糜液和打蛋白養分。
這他X的真是份令人生氣的工作。明明無藥可救,卻每天抽啊灌的,亂殘忍一把的。
Baby那麼小,我卻每天硬打1-2公升的液體,實在是太多了。
「寶貝乖,忍一下,我知道很痛,加油喔。」
「寶貝又是我,吃飯囉。」
「寶貝對不起,今天還是我,不痛不痛,馬上就好。」
有時Baby會張開眼睛,抓住我食指,跟我打個招呼;有時會翻個身,動動手腳。
不過更多的時候,他是喘著氣,皺著嘴巴,辛苦的呼吸著。
偶爾有那麼幾次,baby會看著我笑,彷彿他知道我是誰。我則是會摸摸他的頭,
做做鬼臉,逗逗他。一有空的時候,我就會到baby旁邊,跟他說說話。
NICU每個嬰兒都有媽媽陪伴,我想baby應該會很寂寞吧。
下班的時間,則是找媽媽的時間。
「妳好,我是小百合。妳的Baby目前在我們醫院接受治療,請聽到留言後打給我,謝謝。」
然而,一天天過去了,不管我們如何留言,媽媽始終沒有出現。
Baby的狀態越來越差,每天乳糜液也越抽越多,表情也越來越痛苦。
某天早上,Baby胸腔細菌感染,引發敗血症,多重器官衰竭,去了。
他走的那天,小小的身軀圍了一堆專科醫師和護理師。
我們等不到DNR,所以急救該做的全的做了,也就是說,
不該做的… 我們也全做了。
那天晚上,我和學姊帶著沉重的步伐,離開了NICU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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